《To Remember》
Someone once said, "In France, souvenir means to remember."
「我真不想活那麼久,讓你看到我衰老的模樣。」蘇西·波特(Susie Potter)看著書房內的畫像,她曾經如烈火般的紅髮,歲月只為她留下銀白色的痕跡,剩那一雙綠眸還依舊。「不過,也好,我本來就想代替曾曾祖母讓你看看她活到這歲數的模樣。」
畫中人沒有回應。
「我似乎總是自私的照著我以為好的給你,卻從沒想過你要不要。」那對綠眸已看過八十七年的人間了,再也無法有當年在霍格華茲第一次真正見到他的面時,身為一個女孩該有的神情了。「你想要什麼?我能為你做什麼?賽佛勒斯。」
她從沒喚過他賽佛,她既貪婪地希望因著自己與她相似的容貌而能引起這個男人的興趣,又自私地不希望他將自己當作她。
她是個很執著的女孩,她從小就知道,甚至以此為傲。但是,她也是個很自私、很自私的女孩。
◆
『所以呀,爺爺的名字就是這麼來的。賽佛勒斯,有史以來最勇敢的史萊哲林。』
七歲的蘇西·波特坐在阿不思·賽佛勒斯·波特的腿上,抬起頭用著孩童特有的清澈嗓音,一字一句都要求自己發音標準地問著他:『那他會遇見曾曾奶奶嗎?在梅林的世界?』
『我想一定會的。』
『可是爺爺你不確定。』
阿不思低頭看著他最喜愛的這個孫女。還記得當她出生時,父親喜悅卻也哀傷的神情。父親給她取名為蘇西,意思是一朵小白合花。
阿不思常想,當父親看著這女孩,他必定總是會想到他的母親,莉莉·波特。這女孩是個讓父親能藉以睹人思人的人,也是他在世間與母親惟一的連結。父親曾這麼對他說過。
『嗯,爺爺也無法確定。』
他得到的回應是蘇西·波特用一雙失去了焦距的綠眸回望著他,那是她傷心時的特有神情,彷若她的靈魂去哀悼她的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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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西·波特猜想過,
若爺爺沒與她鉅細靡遺地說過賽佛勒斯·石內卜的故事,
她的人生是不是就會完全不同?
或許她不會在有記憶能力時,第一個最多、最豐富的認識就是他;
他之於她,就不會是比歷史還更鮮活的人物;
她就不會對他產生好奇。
他就不會是那一位讓她付出所有執著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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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可以教人如何萃取名聲、熬煮榮耀,甚至阻止死亡嗎?」那是第一句話,她進入霍格華茲並找到他的畫像後說的第一句話。
她有把握這句話能引起他的注意,就像她有把握分類帽會將她分入雷文克勞一樣。
「我只是一幅畫像。」
「只要你是說人話,我想我沒有愚蠢到學不會。」
她知道他的意思,只是故意裝作聽不懂。——他只是賽佛勒斯·石內卜生前的一個投影罷了。
一個抱憾而終的人,惟一得贖的機會在於死後的世界。我們活著的人卻如此殘忍,將這樣的一個人一部份的靈魂硬生生地留了下來。他永遠不會知道他究竟有沒有得到他盼望的。
後來幾年,她常常抱著魔藥學的課本來到畫像面前找他,問一些她早已經知道答案的問題,看著他無奈卻按捺不住本身的性格而回答她。她偶爾也會適時地讓他知道她會進雷文克勞不是沒有原因的,她有足夠的智慧與他並駕齊驅。
◆
蘇西·波特畢業的前一年,霍格華茲來了一位新教授,一堂新的選修科目被開設。莎芙·夏斐,那位教授的名字,她已經七十幾歲了,銳利的眼神卻沒有隨著她的年紀褪色。她不怒自威,讓頑皮的學生畏懼她,認真的學生則尊敬她。後來蘇西才知道這位教授在她爺爺還在學時,霍格華茲也曾聘請她來傳授一樣的課程,只是課程完全傳授完畢後她便翺遊四海去了。
《靈魂的繪畫與探索》,則是這科目的名稱。許多家長視其為旁門左道,但蘇西在得知這堂課的內容時,她卻感到梅林是眷顧她的。那是一堂解釋並教導關於魔法世界畫像的一切的課程。
她是最認真、領悟力最強的學生,連夏斐教授也稱讚她是少數極有天份的學生。她精準的抓到靈魂繪畫的要點在於回憶的鮮明以及喜怒哀樂這些情感的豐富。
她畫下了許多自己的自畫像,但就像每個畫家都會在畫中留下自己的記號一樣,她也是。她留下的印記是不完整。在麻瓜的世界,一幅完美的畫作只需抓到神韻再搭配上許多技巧的襯托;在魔法世界,一幅完美的畫像是真實。畫中人的七情六慾一樣都不能缺少地繪畫進去,那才夠格稱為完美無缺。在蘇西·波特的每一幅自畫像中,她只畫入一個記憶,一種感情。她如此堅持的原因是,這樣她才感覺她的靈魂沒有與她的身體分裂。不會被留下也就不會被遺忘。那些畫作永遠都不會是真實的她,畫像裡的生命不會有她的遺憾,也不會有她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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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後,她選擇了入學前她從沒想過的工作——靈魂畫家。經由夏斐教授的引薦,她得以在當時最具盛名的一位靈魂畫家身邊實習。據說這種天賦在世代相傳靈魂繪畫技術的古老魔法家族中每一代只會出現一位,而她的老師便是第十九代。
她的老師影響她甚深。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他被聘請為一位純種家族大家長的第二任妻子作畫。那位夫人年輕貌美,卻在生下繼承人後身體每下愈況,醫生已宣告將不久於人世。老師花了一個星期半便完成畫像了。每一次她都跟隨在老師身邊去到那座莊園,所以那期間她其實早已感覺到老師眼光追隨著夫人不再僅僅是為了作畫。
當那幅畫像裱上精緻華麗的外框,在莊園內早已掛滿了歷代主人的畫像走廊掛上時,她看到老師的神情不是得意而是哀傷。她懂的。因為那是一幅不同於其他的畫像啊;那是他傾盡全人全心畫的一幅畫啊。但末了,說得難聽些,他也只是個收錢辦事的畫家而已,再具盛名又如何?他無法擁有他自己的畫作,他愛的人的畫像也只能留在那長廊。幾百年後,不會有人分得出其中的差異。
『身為一個畫家最害怕的就是畫人像。在麻瓜中這常常發生,因為你的眼必須不斷追逐著對方,日久自然生情。』過沒幾日,那位夫人過世了,舉行喪禮那天,老師將一張椅子搬到客廳的落地窗前,一整天都坐在上頭,看著日正當中,看著夕陽西下。當她經過客廳時,聽見老師用著極輕柔的聲音說著,『其實我們更容易日久生情。因為我們不只追隨著對方,連同對方的情感、記憶,甚至靈魂都一併熟悉了。』那一整天,老師只說過這麼幾句話。再看到他時,他始終將頭埋入手掌中,以自己的方式追悼那位女子。
蘇西·波特卻知道,身為一個靈魂畫家該害怕的還有更糟糕的一件事——愛上畫像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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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是三十八歲和三十八歲了。」她看著自己書房內他的畫像。
她很自私。學會了靈魂繪畫這個技術後,好玩地在自己家中也為他畫了一個空間,與他在霍格華茲的畫像相通。她是抱持著實驗的心情畫的,卻意外地成功了。
她很自私。她仗著今天是自己的生日,耍賴地要求平常不會出現在她這裡的賽佛勒斯為她慶祝。
「至少今天我們是站在平等的立足點上吧。」她舉杯致意。她不是一個小女孩了。她也已經到了他離開人世前的年紀了。
他一如往常地沒有回應,冷著一張臉無聲地陪她度過了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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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西·波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或許再幾天,或許再幾個星期,所以她抓緊時間作畫。她要為她一生的自私留下一幅無私的畫像。
那天,她問賽佛勒斯她能為他做些什麼,他難得的回應了:『一直走下去,看看她⋯⋯是否原諒我了。』
她愛了一輩子的男人明明知道她就快要離開了,卻連一句謊話都吝嗇給予。他的目光始終在追逐的是莉莉·波特,那位在她血液裡也流著的莉莉·波特。
她原本想為他畫下曾曾祖母的畫像,但手邊擁有的資料不足以創造一幅完美的她。正因為他是如此瞭解她的人,若創造一幅殘缺的靈魂,怕是會讓他更痛苦吧。
她不願他的靈魂再受孤獨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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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佛勒斯·石內卜的畫像,在蘇西·波特下葬那天一直待在霍格華茲的校長室。
他只是名為賽佛勒斯·石內卜的表象,不論是外表或內裡。他不知道別的畫像如何,但在蘇西·波特找到他之前,他一直都是不需要思考便知道自己是什麼模樣的。那就是他生前的性格。但是當那個擁有與在他記憶裡同樣的紅髮綠眸、相似的外表的女孩出現時,他身為一幅畫像卻會開始懷疑了。
他是被創造成這樣的。他的靈魂不是真的。他的興趣、他的記憶、他的情感,都是另一個人的,卻被附加在他身上。他沒有自主性,沒有權利決定他自己的個性。他是賽佛勒斯·石內卜靈魂的殘留,但少了那顆跳動的心,他既不完整卻也沒有追求完整的權利。
他想喜歡那女孩,他想回應那女孩的感情。但他不能,因為賽佛勒斯·石內卜一生只會愛一個女人。他的靈魂,那該死的靈魂,阻擾著他自己⋯⋯
「賽佛勒斯。」
那聲呼喚讓他震驚得顫抖了一下。他回過頭,看見她從通往其它畫像位置的那扇門走進來。她的外表就像她三十八歲生日時那天的模樣。
他很快便發現她不一樣。她的眼睛裡不再有對自己的愛慕。
蘇西·波特在她離開人世的最後幾天畫下了我,
我擁有她的一切,除了喜歡你的記憶。
她認為她對你的愛對你而言太沈重,卻不願見你孤獨一個人。
所以,我來了。
還有,這是她希望交給你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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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賽佛勒斯。我想我該感謝你的。
從我有記憶以來你就在那裡,在我的腦海裡。
我畫下了我自己,幾乎快要違反了我的原則,但後來想想,其實也沒有。
說這些怕又讓你傷腦筋,但我也只會說最後一次了,就請你再耐心的聽最後一遍吧。
我說沒有違反我的原則,是因為我不會存在,若少了對你的愛。
對你的愛情是構成我這個人的要素。
我原本想為你畫下我的曾曾祖母的畫像,想留下你真正想要的給你。
但礙於我對她的瞭解不夠,我不願給你一個殘缺的她。
因為你會發現的對吧?你要的不是她的替身,而是她,只有一個的她。
那就留一個不完整的我給你吧,留一個不會讓你煩惱的我陪你。
我想這樣挺好的。至少在我死後,我能陪你,以一個不會打擾到你的形態。
雖然我知道那幾乎不是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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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溫暖。蘇西·波特知道自己已經到達那個世界了。真奇妙,她失去心跳的前一秒她都還感到憂傷,為要離開他卻不能留下自己愛慕他的證明而傷心,但是現在,一切負面的情感彷彿都從她心上挪去了。留下的只有平靜。
她看到她父母,爺爺和曾爺爺,先她一步離開的所有家人。當然,她也看到了那位與自己擁有相同髮色和眼睛的女子。
「我說過了,鼻涕卜,你沒有資格見我親愛的孫女!」由遠而近的爭吵聲音,慢慢傳到蘇西耳裡。儘管狀似爭吵,空氣中卻仍瀰漫著幸福的氣氛。她看到與自己的詹姆爺爺有同樣氣質的男人,想必是與他同名的曾曾爺爺。
「好了,詹姆。你別鬧他了。」莉莉·波特挽著丈夫的手,阻止他繼續吵鬧下去。
然後,她看到了,那個她再熟悉不過的外表和打扮。當真正的賽佛勒斯·石內卜朝她走來,她卻有種陌生的感覺。
他們對望了幾秒,一句話都沒對彼此說。蘇西·波特的一雙綠眸失去了焦距,輕輕地回過頭看向進入這世界的入口。她想傷心,只是不會再傷心了。
我現在才知道。
你與他,是不一樣的。賽佛勒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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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lling in love with painting itself is of what artists are afraid.
附註:此文章中,莎芙·夏斐的角色以及《靈魂繪畫與探索》課程是借用席倫的創作。謝謝她的慷慨授權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