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間,法文第二級要結束了。又是另一個準備考試的前夕,又是另一個預備踏入新階段、新級數的前夕。
也許是因為法文與英文本就有同樣源自拉丁語系的相似處,確實比學希伯來語時得心應手。呵,彷彿那就是我的母語,即使是面對複雜的動詞變位,我仍舊沈浸在其中。
我確實在這學習中找到了自己對人生的定位。就像父親說的,他希望我繼續學,目的不是往後是否真的能用上這語言,學的只是一個堅定持續。我到底想做些什麼?對於自己的未來,我並不像有些人從小就知道他們的道路。(又不得不重述不知已經說過幾遍的話:)我並不像張愛玲十六歲就能寫出一篇《霸王別姬》。父親曾說爺爺說過:「史家的男孩開智遲。」嗯,我是女孩,但或許這基因確實也在我從出生就擁有的姓氏、血液下流動。我承認,看到那些比我確定目標、也為此努力的同儕,我會羨慕,偶爾也會寂寞。我似乎晚了別人好幾步,這個想法不時出現。就這樣,我的學習過程就像個遭遇船難、在看不見盡頭的大海上獨自漂流的人,即便徬徨到想放棄,卻不願鬆開緊抱著浮木的雙手;因為我知道,若我鬆手了,底下是無邊無際的黑暗。我寧可在陽光下掙扎。
我想我真的必須感恩,因為我終於上岸了。我終於找到了歸宿。
每個人會做出抉擇,是因為知道終點有他們想要的世界。我曾經就像迪士尼卡通《美女與野獸》貝兒一開始唱的那樣:「I want much more than this provincial life. I want adventure in the great wide somewhere. I want it more than I can tell. And for once it might be grand to have someone understand. I want so much more than they've got planned.」只是那時是欲賦新詞強說愁,a daydreamer。我總算知道了,在歌詞中的憧憬,不必轟轟烈烈的經歷也能得到。其他人是有想要的未來,所以他們開始尋找的路程;我卻連什麼是自己想要的都不知道就開始上路。而我現在找到了。
Those adventures, that grand world where someone who understands might be there, are all here, on the way I have walked so long to search. 是的,我想要的一切都在這裡。在語言裡。那種感受就像是莫內終其一生、即便視覺已模糊到了極限,仍尋找在畫裡的繆思一樣。
我不認為我的興趣、我的熱情所在會成為我的職業。(
是的,我不比張愛玲,不比喬治·馬汀,在如此輕的歲數便能創作出一些讓同齡的人難以望其項背的作品。我不像王爾德,有那樣的才氣夠資格狂傲地說他剽竊又如何,他剽竊得高明,剽竊得連原創者都被比下去;或夠資格恃才傲物地說他無法說出他喜愛的前一百部文學,因為他只寫了五本。是的,即便我認為我也是生活在陰溝卻仰望星空的那群人中的其中之一。
曾經我如履薄冰,但,呵,如今仍是在結了冰的湖上,我卻不在乎下一秒會不會踩空。我樂意在隨時都會破裂的冰上跳舞,旋轉著,看著都已經逝去的偉人從我眼前經過。也許多數的他們都抱憾而終,想到此,我又有些竊喜我能唱著Edith Piaf的《Non, je ne regrette rien(不,我一點都不後悔)》等待下一步的墜落。當然或者也許不?也許相反,也許他們早已預見過了幾個世紀的今日,他們的靈魂隨著他們的名字每被回憶起、被讚歎過一次,就會甦醒一次。啊,思及此我更快樂,因為我有這樣的信念:在我也灰飛煙滅的未來,我的靈魂曾如此深刻地被他們的靈魂刻上痕跡。就算歷史上留不下我的名字,墓碑上除了名字外只有生辰卒日——我相信我會是他們靈魂每一次甦醒時,那在人心中比太陽還耀眼、比火焰還炙熱的光芒閃耀後的餘燼。
足矣。